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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直至见到一贯荣辱不惊的娘亲急得哭出了声来,他才知道慌了,忙从树荫里探出了头来,朝她喊了声:“娘亲,寒儿在这,寒儿没丢。”
他至今都记得,娘亲猛得抬起脸来看向他时的焦急模样。
她的眼圈微微泛着红,是发自内心的担心地着着他。
他还记得,她小心翼翼的在树下朝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从树上下来。
可待他一落地,她温柔的表情立马就变了,明明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却头一次狠狠地凶了他,头一回狠狠地揍了他。
周如水赶到村口时,一眼便见着了老榕树下拴着的那匹上回就见过的老得掉了牙的灰色毛驴。
她挑了挑眉,再往前行了半步,便见一片玄色衣角隐在枝头,好似繁花。
彼时,柳凤寒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树中,他背靠着树杆,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正捏着片树叶徐徐敲打着枝头,那声响轻轻,好似风吹叶动。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柳凤寒悠悠地垂下了脸来,他斜飞的浓眉好似墨染,眉间的红痣更是潋灩迷人。
看清了树下的周如水,柳凤寒双眸大亮,哈哈一笑,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朝周如水点了点头,转身便解了缰绳翻身上驴。
驴声得得,不紧不慢地领着周如水回了马车,两人竟是一语未言,便极有默契地一齐启程往徽歙县去了。
途中,柳凤寒的老驴在第二日便寿终正寝了。
登时,柳凤寒也抹了一把男儿泪。
却下一刻,他又亲自将老驴抽经剥皮,烤了一顿驴肉做晚餐。
为此,夙英已不记得自个是第几次因柳凤寒诌掉了下巴了。
主仆二人都是一脸的不赞同,却还听柳凤寒理所当然的,老神在在地道:“你这姑子就是不懂!
如此,它才算鞠躬尽瘁,死得其所呐!”
虽是这般说着,当夜,周如水与夙英却碰也未碰那冒着兹兹香气的烤驴肉。
倒是炯七与柳凤寒头一回坐在了一处,两人哥俩好地共分了那驴肉。
第三日,再见他们一齐坐在前头赶车,竟是和睦非常,再不似前几日那般生分了。
如此,统共花了三日的功夫,在夜色渐深时,他们终于平安入了徽歙县的地界。
黑暗的街道中,马车在石板路上格之格之地行驶着,却忽然,自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女郎的呜咽声,那呜咽声极是绝望,直是伤心欲绝。
哭着哭着,她又哀声唱了起来,那唱腔凄凉无比,竟是在道:“送郎送到小桥头,手扶栏杆望水流。
船家啊,今天撑俺家郎哥去,何时撑俺家郎哥回?悔啊悔,悔不该嫁给出门郎,出门郎做生意,三年两头守空房,图什么大厅堂,贪什么高楼房,夜夜孤身睡空床,早知今日千般苦,我宁愿嫁给种田郎,日里田里忙耕种,夜里双双上花床。”
好一句,”
我宁愿嫁给种田郎,日里田里忙耕种,夜里双双上花床。
“难不成,歙人都是这般叫人诌掉了下巴的么?
这歌唱得实在太直白,听着听着,周如水脸都微微涨红了起来,她明媚的大眼睁得大大的,掀开帷幕往外瞧去,却,实在找不着那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
前头的街巷蜿蜒曲折,又深又窄。
四面都是灰墙黑瓦,那黑瓦密密实实地连着墙顶高低起伏,肃静中透着冷寂,冷寂中又透着疏离,一时间,倒叫她不知怎的想起了谢蕴之。
她这么发着愣,柳凤寒盯着她绯红的小脸却是幽幽一笑,一声长叹后,低低解释道:“方才那女郎是在‘歌哭’。”
“歌哭?”
闻言,周如水慢慢收回心思看向他。
紧接着,便见柳凤寒点了点头,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立在溪头的牌坊,蹙着眉,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徽歙有句话叫“歙南太荒唐,十三爹来十四娘。
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
在徽歙,男子最迟十六岁便要出门行商,所以往往也早婚。
此后但凡离家,因路途艰险,行商艰难,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够还乡。
如此,按常理夫妇婚后相伴的时日大概会有三十六年或四十二年不等。
但在徽歙,夫妇在一块的日子却至多只有三十六个月或四十二个月。
这般,一世夫妻,三年半载,便是商贾之家惯常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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