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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永光长的强壮、利落,唉,我那小子欢眉大眼、口鼻端正的就是叫人喜欢呵,这么着,这地主的闺女给永光做鞋做袜问冷问热,对他可好哩。
她时常偷偷地在永光的小屋炕上放上好酒好肉,好像里的狐仙女,永光夜里回到屋里见到这些东西好生纳闷。
先前,管它三七二十一,他还吃。
后来,他知道是邢子才的大闺女给他的,他就把这些东西扔到猪圈去了。
他说,她是地主家的小姐,他们不是一个阶级。
她对他天好,他也不能爱见她。
其实呢,这大闺女为人也不坏,比起她爹,她对长工佃户可好多哩。
可是不管怎么着,永光就是不爱她,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姑母,您也把我看成地主阶级的小姐?”
道静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
姑母又紧握住道静的手,柔声说,“我那侄儿把你交代给我的时候,说你已经叛变了你原来的阶级,愿意革命,所以,我才把你当成我自己的闺女一般看待……好闺女,别多心,我说永光的故事不是说你还是小姐,我说的是,受压迫的人,对压迫他的人和那个阶级,他不能不仇恨。
这不能怪郑德富仇恨你,他并不知道你已经和他站在一条线上了呵。”
这是一个少有的夜晚,也是道静有生以来内心斗争最激烈、最痛苦的夜晚。
她自从受了卢嘉川等同志的教诲,又读了一些马列主义讲阶级斗争的书籍以后,她便自以为站到了被压迫的无产阶级一边;便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无产阶级。
谁知,当她又住在一个地主阶级的家庭里,而且,无意中碰到了家中的佃户郑德富以后,这才暴露了她身上致命的缺点——原来,她的阶级意识是模糊的,她所理解的阶级斗争、阶级仇恨只是书本上的。
郑德富为什么一个人流落到这遥远的异乡?为什么这样穷苦、凄凉?无疑地,是和林伯唐、徐凤英对他残酷的剥削有密切关系。
而她自己呢?她是站在什么地位上的呢?道静躺在枕头上,听着姑母轻微的鼾声,沉痛地想道:“呵,我原来竟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的革命幻想家,我所理解的阶级斗争竟是粉红色的或者是灰色的,而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是血淋淋的鲜红的呵!
……原来,我的身上已经被那个地主阶级、那个剥削阶级打下了白色的印记,而且打的这样深——深入到我的灵魂里。
所以我受不了郑德富的白眼仁,所以我讨厌他……林道静呵,你这是什么样的阶级感情呵?……”
道静从来还没有进行过这样深刻、沉痛的自省。
她痛苦地想着自己身上还有许多剥削阶级的意识,就咬着牙不转眼地看着身边的姑母。
她看出了,她是那样干净,那样清白,立场又是那样鲜明而坚定。
她为什么能够这样?她并不认得多少字,也没有读过马克思的理论……原来,又是阶级的原因!
她的受尽迫害的阶级,使得她能够正视现实,使得她能够洞若观火地了解阶级的意义。
而她林道静呢,温情、软弱、害怕严酷的阶级斗争。
她还没有撕去地主小姐的尊严,向被压迫的佃户低头……这时,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她幼年时候的好朋友黑妮,忽然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还像当年那样纤瘦、那样俊美,还用那温柔的眼睛热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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